@梵十三_
凡是不能殺死我的都讓我變得更強大。



我赋予我的爱给你,它太高了。
在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礼。

【太芥】骨灰瓮

骨灰瓮







○旧文重修,当然我觉得好多人应该没有看过(。)


○不记得太宰的另一个芥川,和满鬓霜白的太宰的故事。


○大概是开放式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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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常人来讲,过于凛冽的冬季着实是难以忍受。尤其是在今夜,大雪已经持续了二十四小时之久,仍没有任何停歇的征兆,声音和光隐匿在房屋里。没有人愿意迈出步伐窥测世界,大地一片沉寂。



太宰治却是个例外。他将将七十岁,缠绕在周身的白色绷带已经和苍白发丝早已分不清彼此。年轻时过于跳脱的个性使他落下了病根,如今也算是重病缠身——当然,今日的他依旧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跳脱,身体也因着与谢野晶子小姐的离去而愈发的无药可救了。



他偏好这个夜晚,他是想乘着这黯淡月色去打量死寂世界的,不过,不只是他一个人。拥有时不时与美丽女士一起殉情愿望的太宰也拥有和别人共同领略美好的权利,即使这个人不是一位美丽的小姐。甚至连女性都不是。



太宰治转身,身后站立着一位穿着黑色修士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比他年轻多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构筑友谊的。



“太宰先生是在下见过最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的人了。”修士直视着太宰治说道。



“我委托你可不是想着让你治愈我的病躯啊。”太宰治摇摇头,“不过是在离去之际想要找一个可以陪我说说话的人罢了。”



原来修士是一位医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精神上的疾病,我也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你那便是无药可救吧。”



“你这话听起来真耳熟,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位旧友。”



“嗯?”



“国木田还是中原中也那小子来着?记不大清了,两者都有吧。”太宰治眯着眼,远看像是在打盹儿,“感觉好久没有和人吵过架了,自从他们两个这十年内去世以后。”



“太宰先生最近可真是恋旧呢。”



“啊啊,人老了大概都有这个毛病吧。”太宰治呼出一口热气,“诶,不说了,我们去看雪吧。”








//


去海边看雪这种另类的观雪法子,估计也只有太宰治想的出来了。所幸的是这里的海边还是有雪的,不然太宰治就得失望而归了吧。



“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会选择海边这样奇怪的位置吧?”太宰治回头看青年修士。


修士突然间被猜透了心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纷纷扬扬的雪花大多数不会落在地面,融进雪地里,为苍白世界添砖加瓦。这里的海面没有冻结,雪花从天而降,然后落入海中,然后消失不见。


雪花如此,那么人也该是这样。



噢,人,人落入海中,那便是跳海自杀了吧。



“猜对了呢,大海真是个自杀的好地方。”太宰治赞赏似的点了点头,目光里夹杂着怀念的缱绻之情,望向没有边际的黑色大海。“我年轻时的夙愿啊,就是找一位美丽的女士,和我一起跳海自杀呢。”



“诶诶,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说了是年轻时了,况且这里也没有美丽的小姐,我才没有兴趣自杀呢。”



太宰治对着修士复杂的眼神无辜地说道。



“说起来,作为一位热爱自杀的人,却是你的友人中活得最为长久的,也真是奇怪。”修士突然想到。



对生毫无热爱与眷恋的人,偏偏活得最为长久,复杂而矛盾。



“啊是的,不过人还是得死的嘛。所以讨论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太宰治说,“他们大多走的安详,看似幸福地死去,我却觉得没什么意思。”



幸福地死去……?



“是啊,幸福的死去。像我的座右铭呢,充满朝气而清新爽朗的自杀啊。”修士没有提问,太宰也依旧继续说了下去。



“话说在你所信仰的宗教中,人死前是要忏悔吧?”



“是的,太宰先生。忏悔自己生前犯过的罪。”


“真是光明的宗教呢。”太宰治略带嗤笑地说道,修士也分不清他的真实情感。


“在下自幼被教会抚养长大,自然心向着光明。”


“我可也算是将死之人了,你怎么不问问我犯过的罪呢?”


不用说也知道,这也太不敬与冒昧了。但是太宰治既然这样开口……


“那太宰先生,我能冒昧地问一问,你犯过的罪吗?”修士觉得太宰治是想要自己向他询问这个问题的,于是说出了口。


“啊啊,这可就太多了。”太宰治像是一个认真回溯自己过往的将死之人,在记忆碎片中拾起罪恶的诗篇。“光是热爱自杀这一点,就值得你的主唾弃非凡了吧。”


太宰治微笑,眉梢翘起,连头上苍白的卷毛也翘起。撇开他衰老的容颜,他日益明显的脸上的褶皱,和黯淡的黄斑,他的行为举止和年轻时代的他也没什么区别。


“在下的教义的确是不接受自杀的。不过太宰先生,您犯下的罪,大概不止这些吧。”


“当然不止这些。我杀过不少人呢,把他们的心剖开;我也恶意嘲讽过许多人,把他们的尊严放在泥土里践踏;我还引诱过女性——一些少女,让她们爱上我,狂热地爱上我,我却不愿意和她们殉情——或者说我愿意,但是当我和她们一齐入水,让冰冷的浪潮淹没我们的身躯,她们是的的确确地消失了,而我,还停驻在原地。”


“我,我是没有死去的。”


“听起来太宰先生你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也不存在忏悔这一说法了。”


太宰治没有接他这句话,他继续自言自语,“忏悔”自己的罪过。


“噢,还有,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呢?”


“让一位男性后辈在感情上对我产生不该有的依恋和妄想。”太宰没有笑了,至少没有那么明显,或许是似笑非笑的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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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他对你而言很特别的样子。”


“哪里特别了,一个学生而已,对我却时时刻刻有着不该拥有的情感,也是很让人烦恼。”


“先生你体会过,‘被爱的惶恐感’*这样的情感嘛?”


“哈哈,你一个修士,哪里学来的词?”


“在下不才,也读过几本干扰心性的书。”


“那先生你是否愿意讲讲这个人呢,哪怕只言片语也好。”修士突然这样问道。


太宰治突然坐在雪地上,像是不畏惧它的凉意一般,“说是来看雪的,怎么突然讲起这些来了。好吧,我就说一说也无妨。”





//

“他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


“比我小两岁,却在二十多年前死去。他是我的后辈,也是我的学生。大概就是因为我在教导他的时候过于严苛,才让他对我有那样的执念吧。迫切地希望得到我的认可,我却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太宰先生,听起来这真惨忍。”


“是吧是吧,我到觉得他这么执着是没什么意义的。我也不喜欢说那些给他认可的话,换做别人,内心早应该对我生出恨意了才对,要么或者不在在意我的评价。”太宰治耸肩,“啊,只有他啊,他个傻子,最后竟然对我生出那样的情感。”


“男女之情?”


“是的,男女之情。”


“不过说起来他也有值得我肯定的地方,至少他死的蛮和我心意的。”太宰治说,“他在他生日那天过世,他没什么朋友,他生日那天我想去看看他,结果发现他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了。”


“那时候他的身边放着一杯酒,也算是他为自己的无酒饮食破例了,也放着一封信,我以为会是遗书,结果和他以前写给我的东西没什么不同。”


“是情书嘛?”


“啊,是相当于那一类的表白信吧。”


“不过我说真的,在生日去世真是一个好主意,我的生日是在六月 ,是在夏天——我正好可以在波涛的海面去世。真是一个好主意。”太宰治的思绪又放在他的人生理想上了,“那么你,你呢,你的生日又是多久呢?”


“三月一日*。”


“啊,三月一日啊。是一个好日子。”






//



“但愿,但愿我能见到你。想让我如此自如地操纵异能力的样子,映照在你的眼中。 ”



//

彼时芥川龙之介尚未进入黑手党,是一介游荡的孤儿,太宰治也见过他。他没有告诉过芥川龙之介这件事情,他也大概不知道。


太宰治曾经一度喜欢去贫民窟“感受生活”,他不在意脏乱的环境,大概对于他来说,干净与肮脏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唯一嫌弃的就是贫民窟的狗了。他一向讨厌狗,也曾经告诉过芥川这件事情,他也知道,芥川也讨厌狗。不知道是否有他的原因在其中干扰芥川的情感。


太宰治是在阴暗的角落里看见芥川的。芥川比他小两岁,但是由于不健康的身子,在幼年时显得尤其孱弱。他体重最重的时候也不过五十千克,而在他的小时候,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提起他幼小的身躯。


——事实上也有人那样做了,在贫民窟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欺负弱小的暴力行径。


有人把芥川龙之介的矮小身躯提起,像是在提一个垃圾袋,动作弧度不大,但是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扔向空中的样子。


有人在嘲笑,有人在欢呼。这是他们作为人的乐趣。


儿时的太宰治也以为芥川龙之介会被他们撕碎,因为他看起来太过孱弱,也太过不堪一击。把人的身躯撕作碎片,这种手段在黑手党中也不算罕见,暴戾虽暴戾,太宰却觉得没什么可怕的,这大概只能算作鲁莽的暴行,一点实际的意义也无。


但是芥川龙之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快速地踢向对方的脑袋,然后局势就轻而易举地反转。太宰治是不明白的,他那孱弱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出那样的力量。他亲眼看见这个孱弱的病孩把对手掀翻在地,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啊啊,还有缺憾啊,太宰治心想,要是黑手党的话,还会踩踏别人的脸,将对方的一切踩在脚下啊。


后来太宰治就在黑手党里见到了这个小孩,由于神妙的命运羁绊这一类的东西,芥川龙之介成为了太宰治的下属,与此同时,太宰治也成为了他的老师。


——太宰治不适合当老师,尤其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不具备这个职业所应拥有的温情,所有人都知道,太宰治是一个至少看上去冷情的家伙,面相也刻薄。从来不会考虑对方的脸面,被他羞辱致死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太宰治那样做了,他在教导芥川龙之介时不给他任何的温暖。羞辱和责备是家常便饭,鼓励和认可?


没有那样的东西。


没有那样的东西,芥川龙之介也不会感受到那样的温暖。他在太宰治的训斥下成长,在敌手的击打下变得坚强。


然后太宰治因此而感到满意,这才是他希望看见的芥川。当然,他依旧不会给芥川他心心念念已久的赞赏。


有人说过太宰治这是激将法教育——太宰治不可置否。不论是怎样的教育,至少芥川变强了,这就足够了。


但是太宰治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芥川龙之介对他的情感,会演变得如此莫名其妙,而又猝不及防——


“我热爱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瞳色很深,一眼望去他的眼镜是漆黑的深夜,被阴霾笼罩的礁石,是无动于衷的黑色,看不见什么光亮,你也猜不透他的魂灵。但是唯独,在面对太宰治的时候,芥川龙之介的眼睛会说话。


那一句话都要从他的眼底蔓延上来了,就像潮汐,就像海浪,就像即将倾洒的酒,他们要溢出来,挣脱原有的桎梏,然后咆哮出声。


芥川龙之介的眼睛会说话,太宰治能感受到他深藏此中的澎湃情感。他们在说他爱他。


他们在说他爱他。


可是太宰治不爱芥川龙之介,他甚至没有体会过爱的滋味,更没有爱过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他的感官早已屏蔽了这样的情感,看啊,他是如此轻浮地对待那些美丽的女士,他说出甜言蜜语,他提出殉情的邀请,可是这些大概都与“爱”这个词汇无关。


所以芥川龙之介对于太宰治的爱意深情,种种表白,太宰治看在眼里,却总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但愿,但愿我能见到那个人。想让我如此自如地操纵异能力的样子,映照在那个人的眼中。 ”


太宰治听起过芥川龙之介说这样的话,他也知道芥川面对外人时,所有的“那个人”这样暧昧不明的指代都是他本人。他也知道芥川龙之介甚至会在暗地把他对他的情意书写下来,化作漆黑的墨迹,犹如他自己的眼睛。


那些都是所谓的情书,芥川龙之介爱的碎片,太宰治从来没有捡起过。





//

芥川龙之介的早逝在太宰治的意料之中。


芥川龙之介苍白的面色,孱弱的身子,时时激烈的咳嗽声早就是死亡的丧钟了。芥川龙之介活得病态,爱的也病态,他仿佛是黑色的集合体,在白昼下便会被撕裂,所以他只有寄居在黑暗中,也不是因旁人所误解的由头。


不到五十岁便逝去的人啊,那也算得上英年早逝嘛?


太宰治不知道怎样评价这个尴尬年纪的死亡,他只知道芥川龙之介死了,死在他的病榻上,死在他的房间里。而他,在三月的始端,发现了他的死亡。


停止呼吸和思想的芥川龙之介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面色依旧是纸灰的苍白,睫毛很长,从紧闭的双目下伸展开来,也不会再颤抖了。


太宰治在偶然的时机发现过芥川龙之介睡眠时的好习惯,他的睫毛会无意识地颤抖,在渴求,也在不安。


此时此刻却不会颤抖了。


芥川龙之介的身旁放着一杯酒,颜色倒是妖冶的惊人,是晕染开的红色,又像是血,味道也来的呛人,难免让太宰治想起了鸩酒。


“啊,芥川龙之介,你会是自杀的吗?”


倘若太宰治是爱芥川龙之介的,那么也许他会饮尽那杯中尚未喝完的酒,然后践行殉情的大道,这才是他所追寻的。但是太宰治认为自己不爱芥川龙之介,他也没有喝下那杯酒,也没有殉情,也没有死亡。


芥川龙之介的身旁还摆着很多封信,厚厚实实的,经年累月,这大概就是他的爱的具象化,在死前放在自己的身旁。


太宰治居然把他们收起来了,那么厚实的一叠,光是用手拿是拿不住的,还得把他们抱在怀里,像是包裹一样。像是包裹一般厚重的情书,像是带着芥川龙之介灵魂的重量,夹杂着他的爱意深情,被太宰治放在了怀里。


太宰治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但愿,但愿我能见到你。想让我如此自如地操纵异能力的样子,映照在你的眼中。 ”


“我爱你,太宰先生。”





//




太宰治冷漠吗?

冷漠。

太宰治爱芥川龙之介吗?

不爱。

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吗?

没有。




//


太宰治冷漠吗?

冷漠。

太宰治爱芥川龙之介吗?

……不、不爱。

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吗?

……………………没有,没有。







//

“太宰先生,你真的不爱你的后辈吗?”


“哈哈,你在想什么呢,当然不爱啊。我怎么会爱他呢。我应当爱的是美丽的小姐啊,我要同她们恋爱,然后殉情。”


“可是太宰先生,你记得他的身高,他的体重,他的生日,他去世的日子;你记得他的饮食习惯,他的童年状貌;你记得你对他的责骂,你记得你对他的教导。你甚至在他的生日哪天去看他,你记得他对你表白的句子。”


啊,是的。


这些太宰治都记得,尤其是芥川龙之介为他写的情书,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太宰治记得清清楚楚,深刻非常。但是太宰治一直,在这与他相识的六十年间,在他去世后的二十年间,否定自己爱芥川龙之介这种事情。


但是太宰治什么都记得。


“你长的很像他,但你又不是他。”沉默了许久,太宰治开口道,“你回去吧。”


修士不知道太宰治意为何物。


“啊啊,我没有告诉你吗,我今天出来,是想要自杀啊。”修士看见了太宰治的微笑。





//

修士走了,他觉得他不应该走,但是他确确实实是走了。只剩下太宰治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之中,感受着这孤寂的夜与寒风。


他看着海面,有着些许的波纹。在往昔的日子中,他无数次地想象过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他会是怎样的感受。他也无数次地想过真实的自杀,但是没有一次践行。倒是从来没有提过自杀这种想法的芥川龙之介,在二十多年前干脆地离去。


殉情吗?不是殉情,没有殉情的对象,也没有殉情的爱意。


太宰治计划这一天很久了,从他认识年轻的修士开始,从他重病缠身开始,他需要把他的故事和感情给别人讲一讲,然后就可以心无旁骛地自杀了。


宛如他的座右铭,充满朝气的、神清气爽地自杀。


他也该做到了。


天空中有暗黑色的海鸟飞过,在这个时刻也算是罕见。


——太宰治纵身一跃。


他听见了风声。


“但愿,但愿我能见到你。想让我如此自如地操纵异能力的样子,映照在你的眼中。 ”


“我爱你,太宰先生。”


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啊,芥川。


太宰治突然觉得很热*。







-FIN-

※想说的话都在文章里。


[0*]标题《骨灰瓮》化自保罗•策兰《骨灰瓮之沙》。

[1*]“被爱的惶恐”出自太宰治《人间失格》。

[2*]芥川龙之介生日为三月一日。

[3*]人在冻死之前会感觉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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